大夏王朝，元庆二十五年。
怀水城。
寒冬深夜，时至年关。
陆尘紧紧依靠在火炉旁，衰老形似枯槁的身体因寒冷微微颤动，花白发丝垂落，皱纹交错的面容再也难见当年清秀模样。
“老爷，仙子到了！”
听到屋外传来的禀报声，垂垂老矣的陆尘眼中恢复了些许精气神。
陆尘拿过木杖，抱起身边的木盒，颤巍巍起身。
打开屋门，冷风袭面，年老体衰的陆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一脚刚要踏出屋门，只觉眼前一花，一身青纱襦裙女子已然出现在他眼前。
鹅蛋脸女子身形修长，眉目如画，肌肤白皙如凝脂，亦如当年同陆尘一起穿越至此一样，倒是浑身气质越发缥缈。
“陆尘，一段时间不见，你的身体怎么这般差了。”
女子伸出双手，下意识想要去搀扶陆尘。
只见陆尘摇头，轻笑转身，在女子看不到的浑浊瞳孔深处，翻涌起些许落寞和伤感。
“五年了，第九个五年了……”
只听到他轻声喃喃，似在提醒林柚清，又似在提醒自己。
“柚清，进屋坐吧。”陆尘进屋，开始泡茶。
林柚清收回停在半空的双手，看着眼前有些佝偻萧瑟的身影，神情复杂，有惋惜更有同情。
正如陆尘所言，他们八人已经在这修仙异世度过了四十五年。
对于如今她来说，九五之数不过是弹指之间，可对故友陆尘来说，可能便是他一生。
她可窥得陆尘体内寿元之火已几尽枯竭，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四十五年前，他们八个即将高三毕业学子，只因一场日食异象，一同穿越到了这方修仙世界。
自知回家无望，年少轻狂的八人，便开启了跋涉千里的求仙之旅，陆尘就是最初的发起人。
最终，仙门就在眼前，也如愿见到了御剑而行的仙人，可在入门考核中，有一人只因无灵根，而无缘仙门。
那人，便是陆尘！
林柚清坐下，接过陆尘递过来的热茶，即使她如今早已是筑基期，已然辟谷，凡俗之物只会增加她体内杂质，对其修行无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深抿了一口。
毕竟，此去一别，恐怕此生他们再也无缘相见。
“杨瑾他们因为筑基在前，所以本次考核后，就先行回宗门了。”
陆尘点了点头，眼中无喜无悲，四十五年的时光足以磨灭太多东西，林柚清能来，他已然感到万幸。
“至于你的发小王朝然，因为外出完成任务，这次并未来主持青玉门入门考核。”
“不过他倒是让我给你带来一样东西。”
林柚清说完，右手一翻，一个白玉瓷瓶出现其手心。
“这是一枚增寿丹，可增寿凡人寿命五年，一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虽只能增寿五年，可在青玉门内也算是一种极为珍贵的丹药，想必王朝然能弄来这一枚，也极不容易。”
陆尘接过玉瓶，用力握在手心，看着手中的玉瓶，眼角不经意间有些湿润，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个胆小怕事，好吃懒散，上课爱偷看小说的胖身影。
陆尘狠狠眨了眨眼睛，将玉瓶收入怀中后，又将桌上木盒打开推向林柚清。
“三十枚灵石，我们开始吧！”
经过前几次劝慰无果后，林柚青这次便没有再劝陆尘，只是深叹一口气，好心提醒道。
“量力而行，若是坚持不住莫要逞强。”
看见陆尘依旧只是淡淡一笑，林柚清自知，想必这次陆尘又会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不叩开仙门誓不罢休。
不过这次，好在有王朝然赠送的增寿丹，即便是现在已是垂暮之年的陆尘，只要他有一息尚存，倒也可保他性命无忧。
林柚青站起，手中法印变换，一座散发金色霞光的登仙梯，于其头顶浮现，迎风增长。
登仙梯似实似虚，穿透实质屋顶宛如无物，延伸天际，金霞漫天，将整个永安城照若白昼。
永安城街道门扉纷纷打开，无数城中百姓从家中走出，仰头观望那座遥不可及的登仙梯。
一瞬间，街道上百姓的繁杂话语响起。
“陆老爷，他这是何苦呢，为了成仙一生未娶，每隔五年便会散尽家财换那一线仙缘，既然命中注定无法拥有，又何必如此执着强求！”
“成仙真的有那么好么？”
“看着身边挚友一个个登临长生成仙路，朝游北海暮苍梧，而唯独只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日渐衰老，最终死去化作一抔黄土，其中苦涩自然难以与人言。”
“人生茫茫，不过尔尔，人生其实没什么意义，我家老爷也不过是在用他的一生，去追求他喜欢的东西罢了，无关对错，无关得失，无关成功失败与否，但求努力过，仅此而已！”
“我家老爷说的！”
寻声望去，一青年人扬头望着登仙梯，眼神灼灼，在他的瞳孔中，那道渺小瘦弱单薄的身影，已然开始登梯了。
大夏王朝，背靠青玉门。
每隔五年青玉门便会派遣门中弟子下山广收门徒。
青玉门考核条件较为简单，有灵根即可入青玉门修行。
若是无灵根心有不甘者，也可上缴灵石，再问仙路。
至于青玉门为何有这条规定，是因青玉门建宗千余年以来，也曾出现过凡人在登仙梯之时，受天地浓郁灵气灌体，激发自身潜力，诞生后天灵根的先例。
不过觉醒后天灵根者，其天赋多数不如先天灵根者。
再加上如今陆尘已过甲子之年，即便觉醒后天灵根，也不会得到青玉门重视，多半只会成为一名杂役弟子，在劳累中度过余生。
陆尘一步踏入仙梯，四周浓郁的水灵气化作奔涌河水，朝他横推而来，似要将他这艘腐木枯舟拍翻在岸。
陆尘步伐坚定，佝偻的脊背就如山壁上的不老松，任你浪涛滚滚，我始终砥砺前行。
灵压只是考核第一步，能忍受住灵气入体肆虐摧残肉体才是考核根本。
灵气一瞬入体，蛮横的撕裂着灵气所过的每一寸血肉。
同样只需一瞬，陆尘便已是七窍流血。
“来的好，来的好啊！”
“我十八岁随同窗降临仙界，也曾自诩天命所归，可庸庸碌碌四十五载，现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
“为何他人就能轻易登临仙路，长存久视，而我却只能望而兴叹，注定含郁而终……”
“天赋，灵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登仙路，宁破碎，永不悔，哈哈哈……”
陆尘面露狰狞，满脸的褶皱都在剧烈颤抖，发出在外人看来有些凄厉的大笑。
街道上的百姓皆是摇头叹息，唏嘘不已。
“何至于此，何必这般作践自己……”
陆府唯一的下人李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天爷，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家老爷吧，念他一心赤城，就放过他吧，天下修士何其多，多他一个又如何！”
李贵头如捣蒜，对着上天不断磕头。
他从弃儿被陆尘带回陆府收留多年，陆尘对其恩重如山，他也早已将其当做亲人。
林柚清也不忍多看，眼中朦胧弥漫起水雾。
“陆尘，这么多年，你为何还不肯放过自己！”
而此时的陆尘的注意力不在脚下众人，也不在身前登仙梯，而是心神沉入识海。
识海中，一棵半人高的化道树，正在泼天灵雨下摇曳生长。
一枚淡青道果也在随着化道树的疯狂吸收灵雨，其淡青颜色也在变得越发深邃。
道果之上，有繁复道文若隐若现，就差一点就要遍布整个淡青道果果皮。
这棵化道树在陆尘第一次参加青玉门考核时，在他识海诞生。
第三次，生出果实。
在果实生出之初，陆尘便知道，只要道果成熟，便会化作他的灵根。
而道果成熟，则需要庞大的灵气作为支撑，可他一介凡人如何弄来如此之多的灵雨灌溉化道树。
因此，每年的青玉门登仙梯的考核，就成了他催生化道果的唯一途径。
因此他每五年都会散尽家财，凑齐三十块灵石，一次次重登登仙梯。
好在这些年老天还算垂青于他，没有让他每次积攒的灵石被人盗去，抢去。
登仙梯第一阶所刻画阵法能吸收来的灵气，已经被化道树吸收的七七八八。
陆尘又是一步探出，灵气化江，再一步，灵气化海，化百兽……
直到第七步，灵气已然化作实质山岳，成天顷之势，朝着陆尘怒压而下。
此刻的陆尘长衫下的血肉早已尽数破碎，血水粘着衣物，顺着长衫滴落，他面色苍白，眼中浑浊之气也越发浓郁。
在一旁林柚清眼中，陆尘体内那一撮代表寿元的生命之火，已是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林柚清刚要开口说出劝慰陆尘，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登仙梯共九阶，一阶一阵法，越是向上，阵法威力越是强大，超过第六阶，第七阶的阵法已然能隔绝外界一切干扰，自成空间。
登仙梯，就是在印照修仙路，越是往后，越是孤寂，无人可靠，无人可依，唯有靠自己，登临成仙彼岸。
陆尘在山岳之下宛如蝼蚁，陆尘没有抬头，经历过前八次的考核，他早已对登仙梯的规则烂熟于心。
唯有硬抗，别无捷径。
山岳冲击而下，陆尘被淹没，山岳撞击在登仙梯，破碎，绽放，消散。
陆尘也彻底被压趴，他的双手死死地扣住第八层的台阶边缘，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陆尘几乎是用趴的方式，一点点挪到了第八阶，在三座山岳压下之际，他将怀中的那枚增寿丹，塞入口中。
无尽的生机在他体内荡漾而来，滋养血肉，温养灵魂。
三座山岳相继砸下，陆尘再次被砸趴在第八层。
“还差最后一步，我便可修仙了……”
陆尘缓缓站起，艰难的抬起右脚，踏上第九阶。
这一阶没有山岳，只有浓郁的灵气，只有一道问仙门。
这最后一阶，只为测灵根。
扣开仙门，意味着考核成功。
待到第九阶梯灵气尽数被吸入陆尘体内，他走到问仙门前，对着问仙门施了一礼。
“凡人陆尘，前来问仙！”
陆尘的手有些颤抖，拉起门环，重重扣下。
仙门应声而开，几行小字浮现于敞开大门内。
【水灵根。】
【骨龄：六十三岁。】
【考核结果：通过。】
陆尘泪水打湿眼眶，“成了，我终于成了！”
林柚清也忍不住掩面抽泣，随即破涕为笑。
下方人群，李贵仰天大笑，随后泣不成声。
“哈哈哈，成了，老天垂青，我家老爷终于成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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