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浩乐观的手账R篇》简介:一零年代一位纸媒编辑在蹭吃蹭喝过程中围绕一本羊皮手账展开的故事。如果生活中有许多不开心，何不乐观一些，至少，在幸运突如其来的一瞬，会有心理准备呢。
阿浩乐观的手账R篇相关内容
阿浩乐观的手账R篇 第1章 ·关茶莉的小羊皮记事本 试读
第一次见关茶莉女士的时候，记得那是二零一零年冬天，鹏城的冬天未必特别冷，但她的眼神却给人一种透心凉的沧桑，我买了瓶奶酒，和她在一家郊区的简餐餐厅外延，一边吃海鲜炒饭，一边开聊。
当时是接到杂志社的访谈任务，关茶莉属于重点采访对象，因为她身上有着非常特别的闪光点。
容我解释一下，所谓杂志社，可以理解成编辑撰写文稿或拍摄、绘制图片，并转载相关有版权的，或文艺或专业的图文出稿公司。至少，在二零一零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杂志是干什么的，不像现在，大家看文章与美图，都用手机或pad了。
并非我迂腐地认为纸质杂志一定有她存在意义——与时俱进伴随科技感的潮流必然是好的，但，灌注了灵魂的纸质杂志，在一零年代，逐渐被市场和读者淘汰，将文艺用手机阅读来轮回迭代的过渡期，那时的杂志媒体人，都或多或少伴随了迷茫与哀惜，因此也能挤出更多精力去思考自己的工作。
再容我解释一下，“鹏城郊区的简餐店”，会有读者在想：鹏城也有郊区？
有的，因为，那时，是二零一零年。
·
一
“梅老师，你还好吧？”关茶莉女士发现我走神了，冷眼打量我一番，用一种低血压患者特有的语调对我说。
我反应过来，心想，咋俩谁比谁年纪大呀，还管叫我老师。
当时我刚满二十四没几天，关茶莉女士对外宣称的年龄是八四年生，二十六——实际上，目测她年纪应该要往上加八九岁吧，但这事儿要继续打探下去，实在没礼貌。
“关总，是这样的……”
“等一下，还是别叫关总了，这个总那个总听多了太廉价，也别管我叫姐，叫关女士吧。”
“关女士，对了，能再谈谈，两年前，您赚到人生中第一桶金，准确说，三千万，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啊~这个嘛，我搞不懂为什么每个记者编辑采访我都会问这问题——助理跟我说，这问题可以用官方的答案——比如，没什么特别感想，第一天觉得有些傻眼，以为是在做梦，第二天发现还是那么多钱，第二天下午就习惯了。”
“所以，您打算用访谈的形式，花二十几万，买下我们下个月杂志的三个版面广告位，就是——为了说您的故事？我的意思是，如果购买广告版位，直接放您名下公司品牌海报应该更稳妥些吧。”
“不重要，我自己就是品牌。”
“好，你是金主，你说了算。”
关茶莉叼了根女士薄荷烟，递了根给我，抽完，开始挑咖喱蟹的蟹敖，用小钳子慢条斯理地敲碎，吮吸蟹敖肉汁，麻利地一个接一个。
数年后有种叫麻辣小龙虾的小吃特别流行，我迄今还始终坚信，正是关女士吮吸蟹敖的吃法，让麻辣小龙虾流行开来的。
一桌泰国菜关女士只吃了蟹敖，并且吃得特干净，之后我上了她车，她有个专职司机，把我们拉到她公司，进入一本正经采访环节。
哇哦，与其说关茶莉的公司是公司，倒是更像——艺术品展览馆，从大厅，走廊，旋转盘梯，直到二楼尽头她办公室，淋漓尽致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工艺品，有镶嵌紫水晶的根雕，纯铜打造的等身大欧洲骑士盔甲，金碧炫目的唐卡壁挂……
联系今晚采访的是关女士助理，反复观察，我确定她助理并非刚才的司机，因为电话里助理显然是一名女性，并且按时下班了，不在公司。
司机是男性。
约莫是被豪华的办公场所震慑住了，我耸着肩膀进入她办公室。沙发上坐定后，她将大衣悬挂在立式衣架上。由于晚饭是泰国菜，我很口渴，不好意思地问：
“啊关女士，请问，可以赏口水喝吗？”
“噢噢，梅老师我这儿没有广东人泡茶待客的习惯，你喝咖啡吗？不对，咖啡豆喝完了助理还没买到——矿泉水可以吗？”
“当然当然，我也没喝茶的习惯，矿泉水太好了。”
收到两瓶依云，那年我二十四，第一次喝这么贵的水，一口气喝了两瓶，打个嗝，马上麻利取下挎包，拿出纸笔与录音笔。
“梅老师，录音笔就不需要了，您收回吧。”
关女士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本精致的小羊皮套记事本，用一支看不出牌子但一看便很贵的红大理石纹路吸墨钢笔，以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在上面划字，真的是划，我能清晰听到钢笔尖与纸张接触摩擦的啛啛喳喳声，似乎再快一些，纸张便会呲一声破裂。
至少说明那本记事本的本芯是极为上乘的道林纸。
笔上生风，伴随波光绚烂的红色残影消失，关女士合上记事本，用冷刺的眼神再度打量我，“好，现在开始聊我的故事，梅老师，记住了，这未必是我真实的故事，这是一次商业写作，你的目的是把故事写好，无需辨别故事本身真实性，另外，虽然真实性不刻意追究，但如果一些细节上有纰漏，也请您指出。”
二
我是梅小编，在鹏城一家老字号杂志社担任编辑，负责采编、撰写一些发生在鹏城的故事，用小说形式放在杂志上，事实上现在普罗大众看到的微信碎片化鸡汤文便是早期文艺刊物的2.0升级版，不同的是，优秀的杂志社为做好一篇采访或故事，是必须由小编反复进行跟踪记录，再佐以“艺术”加工——可惜我的文字远谈不上艺术，顶多算是通顺。
因此，原本作为鹏城本土的一位异军突起的女性企业家关茶莉女士的“报导故事”，轮不到像我这种刚参加工作的小编来跟进的，但，这类报导属于客户买下广告版位后的包装服务，并非原生题材，会用到关女士的真名及名下品牌，所以原则上，客户要是不满意，可以拒绝某位编辑的稿子，指定换人。
于是换了我。
前两位资深编辑，通过关女士助理的长篇电话访谈后排出的稿件，被关女士助理果断拒绝，再之后，她助理翻我们杂志，无意中看到我写的一篇小说，里面描述了一位职场女性因感情挫折重新规划人生的鸡汤文，便又向关女士推荐了我。
我便被指定跟进了——她公司在我们杂志社投了二十多万广告费买下三个版面，不想做品牌海报，不做企业家访谈，纯粹想要一篇关于她的故事，或自传，或小说，目的是通过企业家本身的故事来吸引粉丝。
我是杂志社里，最不入流的写口水小说板块的小编。
以上是简短的关于“我”的故事，总之，在一零年传统杂志垂死挣扎的时光里，找到了一份工资微薄，但可以自由行动，记录有趣故事的杂志社编辑，通过遇到有故事的人，帮他们完成故事，便是我的工作。
答应为关女士写“故事”，我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必须进行当面采访，于是她的助理Rosa安排了我们的这次见面。
三
故事一：关女士年轻时候去了RB留学，留学动机并非像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那样为了追逐动漫、流行音乐，而是——陪读。
她有个从高二开始便交往的男友，大学时去了RB，于是关女士便跟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与多数留学生情况类似，男友出轨，且异国他乡的现实遭遇与想象憧憬的韵调截然不同，男友逐渐变得糟糕。关在日留学期间，需在便利店打零工，在餐馆当服务员，也就是兼职，不停地用赚的钱给男友花，有时候，还需问家里补贴，然后把钱给男友花。
到RB的第二年，因为严重缺课，也包括缺钱，关几乎到了辍学边缘，那时候忍痛和前任分手了。
此处的忍痛，并非心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前任在临近分手的时间很暴力，用拳头迎面揍她。
或者，在同居的八块榻榻米公寓里，两人隔着较远，前任不顺心，会顺手将《日汉辞典》往她身上砸去。
“关女士，等等，抱歉我如实做了记录，但，这段文字我相信即便您支付了大笔费用，也无法签发刊登的。”我打断说到。
“嗯，也是哈，没事你先记下吧。”
我沉默了一会。
“梅老师，我冒昧问一下，你现在的年薪是多少？”关用冷峻的微笑打量我。
“不怕您笑话，没啥年薪之类的说法，杂志社的新人编辑，月薪也就四千多吧哈哈，这和采访您没太大关系吧。”
“你记录好整理一下，我支付你三个月的工资，总共一万五好吧，哪些能刊登哪些不能，你回去和你们主编商量。”
我想了想，点了头。
“对了，这次先出两篇，我再预约一篇稿子，提前一起把款付了。”
我想了想，点了头。
“另外，这次出稿，加上贵杂志不能发表的，共计三篇，我助理会找到可以发布的渠道，你确定把署名权归我们公司。”
我想了想，点了头。
假设中短篇小说在一万字左右，那这将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如此可观的稿费。点头过程中，下意识瞄了几眼关女士的记事本。
记事本还有几种叫法，比如笔记本，手账，随身便签本，她的记事本有些特别，是小羊皮带刺绣的从未见过的款式，本脊镶嵌有六孔环柱，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奢侈品。
关笑了笑，将她手上那本精致的小羊皮记事本递我，允许我捧在手上仔细端详。
表面非常精致，甚至可以用华丽来形容，也许是不锈钢本脊的原故，掂量一下比想象中略沉，但不敢翻看里面内容。
“那个渣男比我早到RB一年，我去了后，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礼物，就是类似这种本子，“绿”牌的。当时觉得这类手账好精致。现在还留着呢，这本是另一位朋友送的，没事儿，你翻翻吧。”
双手捧着的这本小羊皮外封的笔记本，典型的细腻精致的手工订制品，凝固一层历久弥新的包浆，显得油亮；也不知是店家，还是品牌，上面的玫瑰K金线刺绣logo看上去像英文艺术字“ROSE”，古典艺术字我也看不太懂，logo旁还绣有精致的蔷薇茎，带刺盘旋，很是华丽；记事本间或夹杂了关女士考究的女士香水味道——我必须再郑重解释一下：关并非美女，完全和美女搭不上边，气质一流的女性，散发出的强势让人敬畏，她的全身行头都很精致，精心保养的淡褐色及腰长发，以及悬挂在立式衣架上那件法国电影里常见的，女性能裹出身材曲线的冬季风衣——其实我很不喜欢法国电影，但，只好这么形容了。
关的脸庞，以及袖端静脉明显的手，很是白皙。
我的意思是，即便打扮华丽，肤白胜雪，甚至犹如刀锋的眼神中暗藏一丝忧郁，但，她也算不上美女，也许，是兔唇手术疤痕的关系，又或者，她经历的故事和年纪有些承受匹配度失帧……
她眼角，在锐利凝视对方的时候，亦能清晰浮现出鱼尾纹。
无法想象她在留学年代，被渣男男友暴力对待的情景。
“对了关女士，“绿”牌的真皮笔记本，我印象没有这么奢侈的羊皮呢，再说那是捆绳固定本芯的，您现在用的是环扣呢。”我恭敬地将记事本双手奉还。
……
再后来，关所在的学校与当地留学生互助会知道了她情况——很直观地看到嘴角的淤青，于是对她进行了“救助”，用她的话说，那时候，仿佛曾经都没有过多交集的同胞、同学、老师们，都特别踊跃地为了表达自己的存在感，给予她各种援助。
那时，她才意识到，原来深爱多年的男人，是个彻底的怂包。几个北方的富二代男同学，找了空旷的地儿，将他的渣男前任揍趴在地，不久后渣男便离开了她的生活，最后一次接到电话是让她汇笔钱，她把存折仅剩的两万多日元汇去，再未联系。
说到这段的时候，关苦笑了，她说汇钱后，连续三天没吃饭，一是没心情吃饭，二是确实没钱了。在教室里饿晕了，被同学打车搀扶到就近私人诊所，再之后，睡了一整天。
其中一位对她有意思的富二代男同学，矮胖矮胖的挺可爱，医生确认只是缺营养倒下，没其它大碍后，帮她结了医疗费用，鼓起勇气牵着她手，打车带她去吃日料，那次，是她生平第一次吃真正的大蟹敖，饿了三天后的第一顿大餐，她说，从此蟹敖就是她的美食本命，再没吃到过比蟹敖更美味的食物了。
四
第一天采访结束，关女士让司机送我回家，临走前，我问可以再拿两瓶矿泉水走吗，关说可以啊，反正有司机送你，你抱一箱回去也行呀。
想了想，既然代表杂志社的编辑过来采访，别给杂志丢人了，于是腼腆地揣了瓶进牛仔裤大兜兜里边。
穿梭经过华丽的大厅，十一点过的夜晚，灯光映射在众多艺术品上，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我觉得关茶莉就像个博物馆的女版守夜人一样，晚上和这些艺术品说不定能一起唠嗑，玩耍。
等等，她该不会住在博物馆，不，她公司里吧？
送我到门口，司机发动了车，朝我挥挥手。
我转身对她说：“您让司机送我，难道，您现在住公司？”
关皱皱眉，“公司？我有说过这里是公司吗？哈哈好像是有说过哈，不对，这里是我和朋友开的艺术品俱乐部，我喜欢在这边跟客人聊天而已。”
“噢噢。那，还是我打车回去吧，采访任务杂志社可以报销呢。不然这么晚了关女士您作为女性也不太方便啊。”
关女士踏出大门，用手指了下不远处的一辆凯美瑞，“我有老公接我呢，梅老师今晚和你聊得挺高兴的，周末我们继续。”
“嗯嗯好咧~”
在关女士司机送我回家路上，坐在奥德赛里，我心里暗自想，她老公人真好，就这么在外边等一晚上。再来，这有钱人也够低调的，他们夫妻身家应该几千万？或者过亿了吧，我是屌丝没太多概念，但他们家用座驾是凯美瑞就……就说明够低调，嗯，低调是美德吖~
五
是夜，回寝室后，开始整理笔记，我突然发现挺有意思的点，之前提到过，关茶莉出生时有过兔唇，做手术后上唇留有一条明显疤痕，几乎是女性颜值的致命伤，但正是因为这条疤痕，让他认识了后来的先生，就是鼓起勇气，牵了她手去吃蟹敖的富二代男同学。
因为，富二代男同学，小时候也有兔唇，也做过手术，但男人嘛，留个小胡茬子就不明显了。
嗯，总之，就是同病相怜那种关系，矮胖可爱的富二代男同学，不介意关茶莉有个渣男前任，不介意她的家庭或过去，也不在意身后跟着的爱慕虚荣的貌美姑娘们，就这样和关茶莉走到一起，仅仅是因为她嘴唇上也有道术后疤痕。
突如其来的爱情，就是这么地扑朔迷离。
当然，这是关茶莉口述的版本，以及——承诺给我一万五作为稿酬，我记录下的相关笔记。
插个题外话：我所工作的杂志社，并没有“不允许员工兼职”的明文规定，甚至因为传统杂志社一般是股份制集团下属的子公司，还能看到一些特例：
比如某个工位在我身后不远的同事，平时温良恭俭让，接触久了才知道，人开的宝马三系，是某家广告公司的幕后老板。
那家广告公司主业做某行业刊物的内页展示，顺带代理我们杂志上的广告。
二零一零年的鹏城，是广告市场竞争白热化的前菜。
因此，我的兼职，并未违反自己的职业守则，就像任何一家具备刊号的传统报刊杂志社的记者编辑，参加某某品牌新品发布会，收到一个小信封，里边有三到八百不等的车马费一样。
这题外话并非跑题，而是要说明情况：
关女士跟我娓娓道来的所有关于她赴日留学的故事，都是她自己的一番话，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记录整理，但，事实上，真有发生，或仅仅是一个故事，无从判断，因为关女士在说完她的故事后特别告知我：
如今她和几个闺蜜一同经营几个品牌，她们意识到，做品牌，就必须要有故事，有故事才能有情怀，有情怀才能让潜在消费者产生共鸣，最后消费者购买你公司的产品。
所以，她满怀自信认为，在纸媒杂志上刊登一篇关于她的实名小说，远比发几张品牌广告的海报要有价值。
完成初稿用了三天时间，提交到主编贺姐处，贺姐看了觉得没多大问题，便给过了。过完的稿子再提交给甲方，这是比较讨厌的流程，因为你永远不明白甲方工作组的某个二愣子因为早上挤公交脚被高跟鞋踩了导致心情不好，对你写的稿子或平面设计指点江山让你改改改。
手头没有关女士的联系方式——即便是面对面的采访，作为一名杂志社底层编辑，出于礼貌也实在不敢向一位女性企业家请要私人联系方式。于是找业务部同事联系上她助理，助理邮箱收了稿，也不知是不是她办事效率太高，还是实在太闲，过了半小时便回复——稿件OK。再半小时后，电话给我让我周六继续到关女士公司访谈。
不对，不是公司，是工艺品俱乐部。
三天后是周六，完成本职稿件后的继续访谈，还有折合我三个月工资总合还要高的稿酬，更多的关于关女士的故事，我拍拍脸颊，做好应对准备。
六
一名专业写手需要在采访人物前，提前预演“同理心”，说人话就是，准备好相关资料与数据，无论网上找的书上看的问她助理要（主要就是直接问助理要），结合周全的信息，设身处地进行换位思考，从对方的经历、思维模式、价值观等方位入手，走马观花迅速模拟一遍对方的人生，这样有助于更深刻地访谈，写出有灵魂的稿子。
装逼完了……
事实上，我无法模拟出关茶莉的“同理心”，因为，她是有钱人，她基本上是那种把阿拉斯加大闸蟹，不，阿拉斯加帝王蟹的大蟹敖拿来当日常主食的……有钱人。
而作为一名不自由撰稿人，至少，心中怀揣的那份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之一，也许便是变得有钱吧。
因此，“同理心”预演失败。
对我来说，有太多的“故事”与“现实”涌入到对各种人物采访，扶摇直上，形成一股怪圈。用专业术语来形容我的工作，也许，便是所谓的“罗生门”了。
大多数老一辈写作者，憧憬过健康、安宁、喜乐、热恋、友谊等一切纯真美好，但，未来会好有钱？想都不敢想。
反正据助理说，关女士家用车开凯美瑞，衣服包包没logo，但夫妻或闺蜜合伙经营的几家企业，利润足以媲美一家上市公司。
而且，上市公司的利润要给大小股东们分红，员工激励，企业使命拓展开销，关女士名下公司的利润，额，怎么说好呢，就是，纯毛利吧。
第二次访谈，还是原先的地儿，只是她办公室里多摆设几幅两米高的油画在墙角，镶嵌地珠光宝气的根雕不见了，估计是已经出手。
因为收了稿酬，为显得专业，我将花了四千多块钱的笔记本电脑（一个月工资呢）也背了去，而且连电源线都背去了，也许，在对方眼里，显得比较土鳖吧。
这次招待我的不是依云矿泉水了，不对，依然是依云矿泉水，但是升级版。
关女士在红木茶几上摆出了一套hario咖啡虹吸壶，亚麻布袋盛装了烘焙得焦香味十足的咖啡豆，据说是刚从常去的咖啡馆取的。
她一边打理窗前月季花，一边指挥我用带把手的研磨抽屉磨豆子。
因为是周末的下午时分，阳光恰如其好洒在大窗户上，我才注意到，这办公室文艺得一塌糊涂，除了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与装潢，窗延被各种颜色的月季花布满，争相怒放，即便鹏城冬天不算太冷，但适合冬天绽放的月季，让办公室洋溢了春天方有的生计。
说到依云矿泉水，是用来煮咖啡的，关女士说南美进口的咖啡豆用依云来煮，别有一番风味。
我琢磨该怎么用豆子的研磨抽屉，感觉要想转动摇臂那是非常不好受力呢——尽管那时，我单身廿四年臂力异常浑厚。
不过，聪明如我很快找到了受力的办法，正襟危坐，把抽屉夹在两腿膝盖之间，用力夹紧，虽然姿势有些猥琐，但效果奇好无比，很快便把咖啡豆摩擦成粉末。
接下来是关女士一本正经的边煮咖啡边聊她的后续故事。
七
故事二：关女士被现在的先生追求，约莫在四年前——噗噗，我算了下她读书的大致年纪与现在对外公布的年龄，果然是虚报了两到三岁。
前情提要，因为她糟糕的初恋关系，加上小时候有过兔唇的情况，被同病相怜的富二代喜欢上了，于是干柴烈火走在了一起，之后也顺利完成学业，情侣两人打算回国创业。
基本上，富二代男友的意思是，要娶她，她起初有些犹豫，但经历了好些挫折后，也觉得这位男友相当靠谱——怎么说才好？当年他们交往的时候，正好在RB上映一部非常经典的电影，叫《松子被嫌弃的一生》，关看完之后抱着她男友大哭一场，不久后便回国了。
回国后见了双方父母。
但凡情侣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便不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是两个人家庭的事情，尽管关女士家境条件还算基本可以，至少是能供女儿留学的家庭吧，但，关女士才知道她男友，矮胖可爱的——抱歉没提名字，暂且就称呼关女士的先生为‘官公’吧。
官公家庭（或者说家族）是在江浙一带做汽车配件生意的，反正就特别有钱，十八岁生日那年别人家孩子的生日礼物是自行车耐克鞋，官公他妈直接送量宝马七。
然后问题来了，官公他妈死活反对他儿子和关女士在一起，一是江浙沪有钱人家出了名的要门当户对心态；二是，别看官公人长得矮矮胖胖，他老妈年轻时候可是大美女，打看关女士长相就严重的不喜欢，特别是关女士上唇的兔唇手术疤痕（尽管他儿子就有兔唇也做了手术也同样有疤痕）。
总之就是，闹得要翻天了就是不准他俩在一起。
“侬噶咋小赤佬你出去RB留学玩一玩就好了伐，侬还带个媳妇回来，侬带个好看点的都好伐，带个兔……”官公他妈正想说完，想想自己生的儿子也一样，不好说下去。
画面很糟，在当年的时段难免有些难于表述，读者可以想象一下狗血的琼瑶剧里，大富人家太太骂人时候的场面。
问题是，那时候，关女士怀宝宝了。
而且十八岁那年已经为渣男前任做过一次人流。
要是不能和官公结婚，可能要再做一次。
说到这里，关女士一边喝苦涩的咖啡，一边流淌下眼泪。
我从茶几上取出抽纸递给她，轻声问她，这段故事是非常隐私的环节，即便私下与我聊天已经有些不妥，还是别记录了吧。
她说，没事儿，她这辈子都想努力忘记这段过去，但凡是越想忘记的，就越是忘不掉，还不如正视过去，坚强面对，最简单的做法便是让助理找个作家帮忙写出来。
我叹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询问表面上是关心采访者，其实多少有些惺惺作态，就好比一个素食主义者指责吃肉的人是间接鼓励杀生一样。
说到作家，有些诚惶诚恐，但在实体杂志山河日下逐渐被网络媒体和手机碎片化阅读取代的大背景下，许多杂志社的底层编辑，是必须兼职“作家”一职的，说白了，来稿的文章需要编辑，联系作者，采用发稿一类，而更多的故事，则需要进行采编整理，用自己习惯的文字技巧写出来。
文字技巧高明的前辈同事们，都被挖到财经类或时尚类杂志社去了，因为那类杂志广告砸钱多财力丰厚，还在文艺月刊杂志里摸爬打滚的，要么是真心喜欢写作的，要么就是像我这类没实力找个轻松工作的撸sir混工资，大概这样吧。
因此，至少技术角度上看，我还是算作一名作者的。
后来，关女士进行了第二次人流，便和官公分手了，南下到了鹏城。
到鹏城后，也许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关女士会找一家日企，或者和日语翻译挂钩的公司上班，比如日语培训班，外贸公司之类，我动漫看得多，想跟她扯几句来着，然而，关女士流露出蜜汁微笑：
“梅老师，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在RB的两年多时间，压根没学会几句日语，仅仅只是能听懂大概，打工兼职就会那么几句话，再来便是在馆子里端菜的寒暄，要到专业从事翻译行业的水准，还差得远呢，你要跟我说日语，我得跟你说上海话了啊。”
“噢噢，那说普通话吧，这儿是鹏城呢。”
于是，她从最底层的售楼小姐开始打拼。
其实论颜值，关女士真心算不上美女，但，她才到了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上班，屁股还没坐稳就卖出好几套房子。
我啧啧称奇，拍了几句马屁，诸如：不愧是关总哈，有颜值有实力，难怪这么会做生意……
她大口灌了咖啡后，道出真相：
零七零八年的时候不是有啥亚洲金融风暴嘛，席卷整个东南亚，房市一度大跌，然后鹏城这边房子也比较便宜，既然便宜必然就有人过来投资嘛，又刚好那么巧她进入了房地产行业——“梅老师，你猜猜看，来鹏城组团买房的，一般都是帮什么人呀？”
我想都没想脱口便出：
“浙江人！”
“是啊，官公他可厉害了，怕我到鹏城找工作吃苦，委托好些朋友打听到我的住处，我上班的公司，他家亲戚朋友要来鹏城组团炒房的，都指名找我，结果我便平白无故成了当年的XX地产销售头牌了，老板直接奖励一台凯美瑞，所有同事都一脸茫然觉得我深不可测呢。”
我啧啧称奇。
一年后，官公从家里给的上市公司股份中割了些肉，凑了笔钱南下鹏城，找关女士复合，闪婚——其实技术角度不算闪婚吧因为家里的事情比较狗血所以……
所以官公下飞机关女士开着凯美瑞去宝安机场接到他，三个小时候后两人出现在福田区民政局进行婚姻登记。
我啧啧称奇。
以上，故事完。
但，作为一名非资深、非自由的编辑，我很是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出于面对的是金主，我委婉提出一些修改意见，诸如在故事中加深她在楼市销售行业打拼的艰辛，与丈夫的感情纠葛一类，她有时点点头，有时摇摇头，没有明确给我表态，总之，要写的第二版故事是大致完成了。
关女士的故事其实挺美好的，我甚至一度有了感动流泪的冲动，当然也许是人生第一次喝手磨咖啡的感动也加成进去，佐以一名从未谈过恋爱的屌丝生涯，将关女士的幸福感进一步升华而涌出的眼泪；但，冷静下来，人家跟我长篇大论说这么多，并非是朋友交心——事实上，以我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高攀这种级别的土豪做朋友来交心。
更深一层的看法，无外乎，又是她为了名下名牌造势，用幸福感人的故事来打动潜在消费者，算是吸粉模式吧。
所以多年后我都一直在感慨，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人生历程感情纠葛都特别多，如果，关女士的故事是真实的，那，到底是愚昧的初恋成就她，还是因为一场电影改变了人生，或者，无论她的经历如何，只要攀附到江南某个大家族的公子哥便能获得惊人财富，我无从得知。
因此，作为一名作者，或编辑？杂志社的底层，我在热泪盈眶后，将内心的膨胀收紧，一本正经做记录。毕竟是收了稿酬的，要专业。
我想，也许关女士的公司与我们家杂志合作，是用之前那篇故事，而之后在另外的文艺或时尚杂志里，用的是后续这篇故事吧，作为人生中第一次获得如此丰厚的稿酬，很乐意为她撰写故事，尽管我个人认为故事始终有些突兀。
具体突兀的地方没想出，于是安慰自己：既然吃这行饭，本身便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件，也许她的诉说不算精彩，但有营养，自始至终，仅仅当作是故事便好吧。
那天下午，不知是否因为第一次喝现磨咖啡，且是自己亲手亲脚（膝盖）磨出的咖啡，咖啡因上脑，特振奋，就着她那间文艺华丽的办公室，结合一早搜集到的品牌、产品、服务与文化相关资料，拿笔记本电脑飞速地综合好了故事。
关女士反复看了几遍，说写得不错，但有些地方需修改，可以不用麻烦我的，交由她助理去处理便好了。
哈哈，又是她助理。
“关女士，我有个问题有些好奇哈~”我打趣说，“您助理一直在和我电话对接，也跟我说了好多公司的情况，可是，我见过您先生，见过您司机，也见过您本人两次了，但一直通话联系的助理美女还没见过呢。”
当时心里有个疑惑——因为我与生俱来有一种天赋，便是高音听力——高音频段的听力分辨极其敏感，可以分析出，电话那头关女士的助理，在高音声线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延长波段，这是气质美女或经过专业女高音训练的歌手才能表达出的声音。
“我助理？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你们没见过面吗？”一向以来声音冷峻且略带低血压的声调，忽有些急促。甚至这位看起来异常白皙，眼角布出鱼尾纹的脸庞，有些泛红。
随后关女士拿出在一旁的小羊皮记事本翻阅，没继续说话。
我想，会不会是冒犯关女士了，毕竟，在人家地头打听妹纸，是很不礼貌的。
“哈哈，抱歉关女士，我只礼貌性问问，因为此前您助理和我们杂志社两位前辈编辑都对接过工作，也挺辛苦呢，还是请待我帮忙转达谢意。”
“好的，我会的。”关女士扣上记事本，缓缓说出，语调回到先前那种略慢地，低血压气质。“哦对了，梅老师，我今天和几个客户要约吃晚饭，要不您先回吧，您的稿费待会我让司机帮你处理，忙了大半天辛苦了。”
我慢条斯理收拾了笔记本电脑，微微鞠了一躬，跟关女士告辞。
无论是私下支付我的稿费，还是信任我们杂志社给予广告投放的支持，还有一下午大量提供的，用依云矿泉水煮沸的虹吸壶咖啡，还是，关于获得了关女士的故事，我都对眼前的关茶莉，充满了感谢。
关女士微笑点了点头，收好记事本，起身把我送到门口。
到了屋外栅栏，回望她和朋友开的艺术品俱乐部，才发现，这是一幢精致的别墅，在福田区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段，如不是司机开车送达，我甚至不知道鹏城还有这么洋气的地方，夕阳余晖下，别墅有股精致的欧式风情，周围的绿化别具心裁，月季花点缀万年青，与红砖墙搭配得很是精巧，一番曼妙的异国情调。
于是在关女士目送下，我坐上了司机的车。
……
回程路上，心想自己采访了两个工作日的女性企业家，到头来，公司的稿子写好了，私活的稿子也完成了个大概（移交给关茶莉助理Rosa处理去喽），稿费快拿到了，也没交成朋友，甚至没有取得联系方式，也许，这就是一个编辑习以为常的——说道别吧。
汽车缓缓驶到了深南大道，夕阳下去的傍晚，冬夜寒气袭来。
七
原本以为这段小故事结束了，可是总感觉有些违和。这种违和感越来越浓郁。
我用编辑工作的习惯，拿铅笔在记事本上打草稿，一看到记事本，便忽然想起了关茶莉的小羊皮记事本，再来联想到她还保存有渣男前任送她的第一本记事本。
碰巧，发小qq里找我，抖了一下对话框，让我买一份她现在在做的保险，我回复一句，没钱。
“阿浩你个魂淡！”
我马上打字回复：
“对了老妹儿啊，打听下哈，你前任跟你分手半年了吧，我想问一下，他之前送你的那什么牌子稍微贵重点的包包袋袋啥的，你还在用吗？”
“怎么？你关心这个干嘛啊？阿浩你是想追我啦？还是高价回收我手头上的包？”
“不啊，我觉得奇怪，假设是一个很糟糕的前任送你一样还算比较贵的东西，你分手后，还会一直保存吗？随身携带吗？”
“什么糟糕？你不会是遇到渣女跟你骗钱了吧，靠，你有钱被别的女人骗，还不如先在我这里买份保险帮我冲业绩！哼~难道说，你？你成了渣男？”
“不是……我是请你帮忙分析下情况，再说我也不是渣男呀。顶多是胡渣男。”
“分析啥啊？别耽误老娘时间，靠，穷酸还话多。”
“哎呀，我简单直说吧，你前任之前送你的包包，你会很好地保养，随身携带吗？”
“我现任给我买了个LV，那破包还留着干啥呀？扔给我妈拿去买菜用了。”
“噢噢好吧，哈哈，明白了。”
“明白啥？明白我是多负心多残忍了？”
“不是，我是明白之前采访对象的疑点了。”
“阿浩！你是神经病！”
把QQ设置成免打扰，继续在记事本上写思维树图。
树图写到分支点，马上拧起电话，打给另一个发小，在基金公司上班，格外小资的张佬。
“张佬，下班没呀？”
“老梅，你丫什么情况会打电话给我？缺钱啦？要多少？三五千我这儿还有，多了免谈，我这不刚买了车了，也要结婚了，得攒老婆本，还奶粉钱，二套房首付……”
“我谢你丫的这么困难了还能想到支援三五千我呢，跟你请教个事儿~”
“老梅，别用请教，干我们这一行的，得用咨询，当然了，你找我咨询，纯免费……”
“好好，免费，改天请你吃饭，我就想问一下，你现在工作，接触的有钱人挺多对吧，你有没听说过，有的有钱人是那种特低调的，比如身家有好几个亿，但开的车，是凯美瑞？”
“当然不可能，特别是在鹏城，每个人开什么车，戴什么表，都是有讲究的，话说难听的，你可能看到一个穿背心叼拖鞋的大爷，脚上还有泥巴，很穷酸是吧，但人家可能是开卡宴呢。我这么说吧，有钱人可以在衣着上低调，但开车不可能低调，因为有些场所，必须豪车才能获得方便通行，保安大爷开门会快很多，以节约时间，这个跟你说也不懂，等你有豪车，自然就会明白，再说了，有钱人，当然需要节约时间啊，一个人，想要赚钱的所有目的与动机，综合起来，都是为了，在做一件想要做到的事情的时候，尽可能节约时间……”
“靠，不愧是搞基金的，说话头头是道，等于是，有钱人，一定会开和自己身份匹配的车咯？——至少在鹏城。”
“也不一定，也有打肿脸充胖子或者骗姑娘的，会买二手车或租车，总之，如果是身份不匹配，那也是你说的情况反过来，穷人想办法开高档车，充场面。要真特别有钱的人想要刻意低调，他直接打的士就好了呀，还方便呢。你说那种身家几个亿，却开凯美瑞，在鹏城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废话，你刚不说买车了么，你充其量几百万身家，所以你买的凯美瑞呗。”
八
挂了张佬电话，继续做树图笔记。也许是想多了吧，因为，好像自己也一头雾水觉得有些懵，主要是，人生中多了一万多的稿费，可以很大程度改善生活，就像张佬说的那样，赚钱的目的，就是在于做想做的事情或买想买的东西的时候，节约时间，说白了我要买最新的便携音乐播放器和耳机，可以直接下手买旗舰的，不用慢慢用微薄的薪水来攒。
等等，想起新出的国砖播放器和老铁耳机，才想到这次私活的稿酬；应该这几天能从关茶莉司机大哥那儿收到转款了吧。
对了，是说还有篇稿子预约了，共计三篇稿费。
关茶莉女士的广告业务是刘姐接洽的，问下她那边情况，比如广告款项到了没之类。
刘姐开她办公软件查了下财务那边，说是关女士对接的广告款项早已全额支付了，不过支付方是一家公关公司，这家公关公司我印象中，和关女士名下的几个品牌都没啥关系吧。
想想，好像没有司机大哥的联系方式，便跟刘姐要了关女士助理的手机号。
顺带一提，因为岗位派遣的关系，虽然职称编辑，但职位隶属于业务部，情况有些特殊，今后的故事里会慢慢穿插。作为业务部的“编辑”，我拥有针对广告客户投放的软文及商讯撰稿资格，乃至板块推荐权，因此，找业务部的同事帮忙，他们都会很是热情。
漫步到楼下买烟，顺便把电话拨通了。
“梅先生？”
“啊，是我，您存了我电话啊哈哈，是这样的，Rosa小姐姐，之前关女士提过，完稿要跟你这边过一下，另外，有承诺额外支付我一笔稿酬呢，只是好像没贵司司机大哥联系方式。”
霎时间，感觉这么直白跟人要钱，有些不好意思。
“噢噢，我看过了，写挺好的呀，哈哈，比我想象要好。你账号和开户行短信给我，我转你，谈好的一万五对吧。”
“啊，是的，有些抱歉，因为这一万五是我三个月的月薪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事实上，贵司在我们杂志社投放广告，已经支付了广告费用，我们做编辑的有义务帮你们写作的。而且……”
“而且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高亢锐利起来。
“而且，我怕你笑话，之前是有想买的东西，所以一口接下来的私活，现在回过头来，这笔钱太多了，对写作者来说，相当于千字五百稿费呢，我从来没试过拿这么多，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电话对面一阵沉默。
“歪，歪，Rosa还在吗？”
“唉，梅先生，就是因为你这种性格，我们才找的你呢。”
“哈？”
“你觉得一万五很多对吧，那你知道你们杂志社前面两位编辑的要价吗？”
“等等，不可能的，我们的职业操守是不允许要价呢，采访对象主动提出帮忙写稿支付稿酬是一回事，但编辑针对采访对象要钱报价，那是不合规矩的。”
“规矩嘛，谁定的？”
“我，我也不知道谁定的，但这样的不对的，如果编辑主动要求给钱，通常都是……”
“行啦行啦，不说这些，你们之前的两个编辑，一个开口要三万，一个开口要五万，稿子写得稀烂，我们只好找你了，不然，策划的二十多万杂志广告投放费用就打水漂了，这一万五你应得的，而且价值已经完全超出我们预期了。”
我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说让我放心稿酬不久后便打我账上。
当天下午短信提醒，收到稿酬转账。
一周后，先前的两位编辑前辈同时辞职——具有刊号的杂志社往往属于股份制集团下属子公司，不可能轻易开除员工，这两位前辈说是号称分别要到业内顶尖文艺月刊与时尚杂志任职管理层。
但我在财务部的眼线妹纸告诉我，据说是不知道啥原因得罪了总经理被开除的。
其中一个记得他借了我八百块还没还，但还钱这事儿，不好意思催别人，特别是同事都在一家杂志社上班的情况。
等那两位悄无声息离开几天后才反应过来，问周遭同事，那位借钱的编辑跟几乎所有人都借了一遍，且都是小一千的数，大家纷纷骂了句操蛋后，也懒得追索了。反正，当时是，一零年的鹏城嘛，这类事情太正常不过了。
卷钱跑路的哥们，几个月后突然给我一通电话，哭诉了半天，说是揭不开锅孩子断奶，让我再支援一下，也没说借钱，反正我手头上有多少先挪点儿给他。
问题是，我和他关系并不好，仅仅是见面点点头的交情，加上他的作风，于是很狡猾地在电话里说：
“老哥，我刚买些音频装备手头也紧张，这不之前您还欠我八百块钱么，要不，您先还我那八百，我再挪八百给您吧。”
“莎笔！”对面便把电话挂了。
九
任谁接到一通借钱电话，然后被人莎笔骂一声，多少有些心情不好吧，当时坐在去华强北的公交上，原计划帮同事购买录音笔，无意中晃了一眼公交上的电视，咦？电视里的女性，不是关茶莉吗？
不对，整个行头都不太对，那是一组鹏城本土某个旅游景点的亲子类节目，一位脸庞酷似关女士的女性在里面，是作为一名带孩子参加游园节目的“母亲”角色。
不记得关女士说过她有小孩啊，而且即便有，也不可能这么大。
采访画面挪到近处，电视画面里的女士，和关茶莉的脸庞还是有些出入的，她发型变了，未涂抹口红——也不确定有兔唇术后的疤痕，说话时对着镜头略腼腆，有些急促。全不似当时采访关女士的高冷与缓拍子。并且，看上去年纪还要再大一些。
也许，只是长得很像的女性吧。
戴上新买的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
……
穿插个题外话，许多编辑都喜欢数码产品，比如打字用机械键盘，采访用专业录音笔，听歌得是老铁或大海、大法的耳机，但其实，采访用的专业录音笔，绝大多数是用来播放音乐的。
因为录音笔的推力和解析度特别好，甚至媲美专业纯音播放器，比如我的大法D50，当年在坊间便号称超越一切国砖的神器呢。
在那一瞬，突然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一个特别有钱的公子哥，甚至可以指挥浙江的炒房团指定某个售楼小姐处下单，他，会因为单纯自己小时候有过兔唇，便同病相怜地，喜欢上一个长相很平庸的女性吗？
即便是喜欢上了，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吗？
“如果是这样，那女性化妆品，整容医院还开个毛线啊。”之前在电话里和张佬讨论这问题的时候，张佬如是说，还一本正经跟我分析了他的几个买基金的大客户，太太是多么好看，有次还牵着小三过来，专门给小三再买一份云云。
在一零年，全鹏城最繁华的地段想必便是华强北了吧，我在人潮中，摘下耳机。一枚硕大的户外幕墙LED广告屏吸引了我。
华强北作为国内数码市场乃至于世界工厂的批发集散地，要在显要位置的LED做广告必然是很大的品牌，那个品牌，是早前关女士名下的其中一个化妆品品牌。
当时整个采访的过程，全是在福田区的一幢文艺别墅中进行，是关女士的工艺品俱乐部，我其实全程并未到过她名下品牌的那些公司去过。
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十
坐在Rosa正对面，位于鹏城国贸繁华地段的写字楼，我正身处在70层高，隔着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看着窗外景色，窗外华丽的蓝天间或有些模糊不清，仔细看，发现，原来是云朵擦着楼宇飘过。
“关女士您这次是朋友帮忙还是有稿酬的呀？”我打趣问。
之前采访的事儿过了半年后，突然接到“助理”Rosa的电话，电话里头Rosa跟我说，原本支付了我一万五的稿酬，是希望我撰写三篇小说的，其中一篇杂志用稿，一篇是跟进的故事。貌似，还差了一篇呢。
电话这头，我很坦诚地再次重申，这种情况非我所愿，我愿意按比例退还五千元稿酬，或是继续为关女士，或Miss Rosa，再撰写人物的故事。
Rosa说，这次不是小说故事，是品牌策划相关，让我到她公司聊聊，剩下的五千元稿债，权当作一次品牌计划的顾问费好了。
于是，终于可以见到真人幕后Boss—— Rosa，到了她气派的办公室，这次的咖啡依然特别香醇好喝，不过是Rosa的助理用压泵机打出来端我面前的。
我不确定用的水是否是依云，但我觉得，应该是。
“呵~梅，其实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猜到我是“关茶莉的原型”。”
如果让我形容Rosa的美貌，用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会比较俗套吧，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妖精？。
但，是那种让人不敢心生邪念的妖精。
总之就是特别好看标志的大美女，黑长的中分直发，间或挑染了亚麻色，眉间有着忧郁与威严混淆的神秘，大大的丹凤眼，睫毛天生地长且浓密，鼻梁高挺精致，但绝非那种整容过的做作。
她的嘴唇尤为性感，醇厚地像个刚出道的好莱坞明星。便是露齿的一笑也显得弥足珍贵，仿佛她的喜悦能给周围人带来喜悦一般。让人温暖的蓝调。
美得能用女神来形容。
看上去，果然是对外官方公布的年龄，比我大两岁，不，我甚至无法从颜值上判断她的真实年纪，如果不是这种场合，佐以强大的气场，估计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名女高中生。
之所以明白她没有整过容，是因为，兔唇手术的疤痕，清晰留在上唇。但，即便是这么一道疤痕，似乎也给她的脸蛋平添一分惊艳的神秘。
是的，我所撰写的小说主人公关茶莉女士，并非先前采访的那位女性，而是，眼前的Rosa。
可惜。这次拜访关茶莉真身的目的，不是看美女呢，是还稿债。
“只是，Rosa，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让一个假的关女士代替你，做采访。”我所有的疑惑也许都解开了，但始终不明白，于是开口问了。
“唉，原本还打算顺其自然的，既然你都知道了，等会儿透露些有意思的情报给你吧，另外，之前我负责的几个项目，的确是那位关茶莉女士代持股份的，这点并没有作假，你在意的是故事本身吧，我很理解，你是记录故事的作者，当然比别人更在意。我们先聊下你的工作任务——还欠我五千块稿费的话，接下来要帮忙写的东西。”
“好咧，您说。”我煞有介事地，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开始记录。
“其实吧，最近呢，我在新加坡定居了，之前你写的东西不错，我们机构找了鹏城至少五家杂志社，稿费砸了二十多万，你的小说是里面最出色的。”
“谢谢夸奖啊哈哈~”我呷口咖啡，心想，奶奶熊你们投了二十多万稿费打水漂，才给我一万五，这还抠门让我补剩下五千的稿子……
“额，But~business is business！即便从很多作品里面挑选，最后采用你的稿件，但稿费是我们预定标准，也只好这样咯~”
“噢噢，其实已经非常多了，我从没收过这么丰厚的稿酬呢，那您继续介绍下这次策划稿的任务吧。”
“是这样的，新加坡那边的分部要投几个耳机品牌，原本呢，我们是打算投耳机整机的，可调研评估方面，认为利润太低，品推成本也很高……”
“是啊是啊~”我插话到，顺便把上次她支付稿酬后立马买的老铁旗舰耳塞拿出，一本正经说，“像我就觉得，耳机的话，也就老铁啊，大法之流最好啦。普通新兴的牌子，哪怕最近好多美国明星代言的碧池耳机，我也不太看好呢。”
“嗯，是的，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你懂这块嘛。”
“不是懂不懂的问题，我也是因为拿到你给的稿酬才有缘分买得起呢，之前纠结了好久，反复去华强北蹭听呢。”
“啊~这样啊，你等等，我送你条舒尔的旗舰。”
“哈？”
Rosa拨打座机电话让助理带盒耳机到她办公室，她助理扔了盒舒尔535给我。（其实846才是旗舰，估计助理也分不清，随手扔给我的，我又不好厚脸皮再要，赶紧收下）
更正一下，助理是双手捧着用“呈递”的姿势交给我的，只是我当时一只手端了咖啡杯一下子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些不知所措，放下杯子接手过程手忙脚乱，连声感谢，助理妹纸见我双手得空，干脆笑着将耳机轻抛到我怀里。
Rosa一噘嘴，做了个摊手姿势，继续说：
“啊，梅，是这样的，我们新加坡那边后来决定，参考市面上的情况，不做耳机品牌了，干脆做耳机升级线，这款舒尔耳机是可换线设计，我们机构评估，在今后的十年二十年，可替换单元的耳机会越来越多，干脆就投资两三个高端升级线品牌，大概这样，你回头帮我写份商业计划，反正你们做编辑的找资料勤快。”说完一长串，Rosa打了个哈欠。
啊啊~不愧是美女，一只手呵唇，一只手伸直，打哈欠的姿势都特别优雅有气质。
于是草草将稿债工作内容记录下，Rosa扔了张TF卡给我，说里面有详细的专业商业机构数据做市场评估，这份资料也是我写品牌方案非常重要的参考，包括有他们机构标准的方案大纲，原则上我用自己的创意与分析，照着大纲进行填录即可。写好方案后，发邮件到她邮箱。之所以把品牌设定在新加坡，一方面，她现在是新加坡人；另一方面，有些商业机密在里面就不多说了。
喝完咖啡，以私活名义拜访Rosa的目的已然达成，准备告辞了。
“你等等！”Rosa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我立马正襟危坐。
“你是怎么知道，那位关茶莉女士，不是真的？”
“哈哈，这还不简单么，一开始发现许多地方很违和，后来想起来，关女士在别墅里用的记事本，很漂亮那本，上面刺绣了logo，我一直以为是Rose，玫瑰，直到同事给我你联系电话，看到你英文名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那个logo是‘Rosa’，虽然有玫瑰的说法，同时也有月季花的意思。再联想到很多细节，比如，接她的家用车是量凯美瑞，不太可能是之前你电话里说的营业额媲美上市公司的老总座驾。”
“哦？”Rosa打开抽屉，拿出一本记事本——和关茶莉半年前用的那本很像，也可能，就是同一本吧。
“另外，最重要的是，颜值和年龄，那位大姐姐都严重不符合呢——虽然我也明白，如果当事人是冒充的，那对外公布的数据，创始人年龄什么的，应该也都是你们策划的吧。”
“哈哈，不完全是策划的，至少大部分故事是真实的。”
“比如？”我满脸不相信的表情问。
“比如我喜欢吃蟹敖啊，特意让关姐培训好久呢。”
“你是说，关女士的人，是真实的？我还以为她是你们请的演员呢，记得有次在公交上还看过她参加节目来着。”
“我知道啊，我搭地铁的时候也见到了，是真的她，孩子也是真的。确实是她本人。只是她嘴唇上的疤痕，是我调皮贴上去的，这样才是最真实的，嘻嘻~”
“嘻嘻？你就不怕她吃蟹敖的时候露馅？”
“梅先生，我们在去年可是专业投资女性化妆品的机构呢，你看电视上那么多所谓的“素养”，那么多“出水芙蓉”游个泳都不掉妆，做个假疤痕不挺简单吖~”
“也是哦，看到你们广告都全世界在发了。”
“而且——关姐之前确实也经历过严重的家暴，和她前夫离异了，现在，她是再婚妈妈。”
我一时间有些沉默，听她继续说道：
“嗯，品牌做成了，我们机构便把股份交给更大的投行，转换成现金流或有价值资源，投资别的项目去了，这样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永远不会亏损。”
“厉害，你们果然是一个很夸张的大型团队。在幕后操作品牌。”
“哈哈，可以这么说吧，关姐的真实职业，确实是房地产的销售，不过不是普通销售，她自己有一家门店了，也和她朋友投了些小生意，我们机构和她关系不错，通过她在鹏城购置一些房产，这个也是真的。”
是啊，真的，都是真的，那干嘛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还全鹏城花二十多万买稿子呢。就我这五千块稿债还抠门着让写策划案来抵……不过，刚刚送我的一根舒尔耳机，市面上也三千多呢，又是一个月的工资啦~
“你一定是想问，为什么我们要那么神秘隐蔽，来策划品牌故事，对吧？”
我点点头。
“我在关姐的手账上写过找你写故事的原因，有的回忆，越是努力忘记越是难忘，不如找个人帮忙写成故事，一旦成了故事，当事人便没必要再去较真了。也许是我自欺欺人吧，而且故事的结局并没有你写的那么美好。只能说到这里了——如果今后你的见识足够丰富，会明白的。当然了，梅，你也可以看作是，我是一名长相甜美且害羞的小女子，所以找位替身演员，跟你开个玩笑咯~”
我咖啡差点没喷出来——这逼装得还真六。
“应该说，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吧，即便我们从事的工作，或者说买卖，不会做任何违法的事情，但涉及到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终归需要有保护我们隐私的措施。”
“那，那好吧，我就当你是害羞不好意思吧……这么说来，Rosa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咯~”
“不能说是假的吧，可以解释成某种代号，因为我们机构的历史算是非常悠久呢，据说最初的创始人，是一位白俄贵族，有意思吧。”
“其实，没啥兴趣，我只知道，你们非常有钱就是了。而且你们都好夸张，当事人电话那头完全事事把控，到真的见面了却是虚的。”
“你现在不就见到了一个真的区域负责人了么，长得还行吧。”
“行……”
十一
不久后，Rosa去了新加坡，我将写好的品推策划邮件给她，并非常侧重地告知：
她给我的资料中有提过，耳机升级线的高端材料中，有一种是广泛应用于顶配音响线材的“单晶铜”金属，他们机构材料里记录了耗费重金购买单晶铜的事宜，但我不看好，根据自己玩耳机经验，单晶铜因为结构问题，静静躺地板上的大型音响喇叭线材，是没问题的，但耳机升级线要时常揣兜里折腾，容易损坏。
她在邮件里回复：
“梅先生：已知悉情况，策划案不错，交给新加坡的区域负责人对接了。单晶铜材料方面，机构的调研很认真看过，认为也许是你多虑了，我们做生意的原则，只卖消费者想要的东西，不管好与坏。梅先生，给你一个忠告——考虑太多没用的，想太多，也许是你一直以来贫困的原因吧，祝你好运安康。对了，原本我想引荐你到我们机构的，出于尽职调查的需要，让风控查询了你的既往，有些遗憾吧，至少现在，你的综合能力还远达不到我们门槛，所以抱歉咯，Business is business！
感谢你为我的服务，还有一份礼物要寄给你，过几天就能收到啦~PS.其实商业计划我们一早就有了，再找你写一份是我个人的主意，不完全是“business”，感谢你提的宝贵的建设性意见~”
几天后，我收到一个好大的快递，层层打包，里面是个精致的礼盒，再打开，是在冒牌关茶莉那儿见过的，全新的，精致的小羊皮记事本。
记事本上刺绣有“Rosa”logo。
记事本封二插槽里有一张朴素的带有预付邮票的明信片，图案是一盏油画月季花，上边有些俄文字样。
回复邮件给Rosa表示感谢，可邮件被系统返还，告知对方邮箱是注销的空号……
手机也空号。
也许是意料之中吧，有些失落。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工作完成了，钱也拿到了，还收到了漂亮的礼物，但，就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从此，遇到夹带私货的故事，我便用上了手上这本精致的小羊皮记事本。
十二
再次见到Rosa，是在数年之后的一次“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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